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瘋狂的熔噴布: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

2020-04-27 06:46:14 來源:環(huán)球時報 作者: 點擊圖片瀏覽下一頁

 21歲的毛瑋至今遇到兩次可能“一夜暴富”的機會:第一次,在他17歲那年,老家新建飛機場,附近地價猛翻數倍;再一次就是西來橋鎮(zhèn)的這次“熔噴布”。

2020年伊始,隨著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席卷全球,各國民眾對口罩的需求一夜猛增。這座昔日不為外界所知的長江邊上小島——西來橋鎮(zhèn),隨著熔噴布一路飛漲的行情,幾乎全民卷入到熔噴布生產中,這里也成為遠近聞名的“熔噴布之鄉(xiāng)”。

“如果加以規(guī)范,這或許會是西來橋乃至揚中歷史上的高光時刻。”當地民眾嘆道。但一切跌落太快。這里生產的熔噴布因環(huán)境糟糕、質量堪憂被曝光,當地政府重拳出招、高壓整治,目前,包括西來橋鎮(zhèn)在內的揚中域內全部相關作坊及工廠均被關停。

揚中熔噴布市場一夕崩潰。江蘇揚中,昔日以河豚出名的小島,在被冠以“熔噴布之鄉(xiāng)”盛譽的同時,也被外界扣上了一些帽子。

熔噴布暴富神話的快速崛起與隕滅,給這個尋常小島帶來的急劇變化,其“后遺癥”或許還需要不短的一段時間才能完全消化。但反思的聲音也已出現:全民為熔噴布瘋狂,到底是財富積累的原罪,還是階段性的成長中的煩惱?指責“商家無良”固然有理,面對應運而生的新的產業(yè)和就業(yè)機會,政府應該如何規(guī)范、引導,促使其健康良性發(fā)展?

瘋狂的熔噴布: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

 

揚中市西來橋鎮(zhèn)。官方整頓過后,一座民房前掛著兜售“蘇州模具”的牌子。 澎湃新聞記者陳卓 攝

著魔了”似的

江蘇揚中西來橋鎮(zhèn),原是長江邊上一個平淡無奇的小島。它面積小,不足20平方公里,人口少,僅1.8萬戶籍人口,鎮(zhèn)上主街就兩條,鎮(zhèn)政府門口的“人民路”和商鋪聚集的“為民路”。

但就算是鎮(zhèn)上見慣風雨的老人也沒想到,有一天,這片成陸時間不過兩百多年的小沙洲,會因為一種名為“熔噴布”的事物而改寫了命運。

4月上旬,從揚中一路向南,跨揚中二橋下橋,眼前的一幕令市區(qū)來的出租車司機都驚呆了!當地最大酒樓——銀都大酒店門口,500米長的路上密密麻麻停著一排溜的外地車。車牌號碼顯示,這些車輛都是來自江蘇省內以及浙江、上海、安徽等鄰近區(qū)域,或者山東、河南,甚至河北、湖南等地。

操著不同口音的人們,交會在這里,都在熱切地討論同一件事:熔噴布。

瘋狂的熔噴布: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

 

西來橋鎮(zhèn)路邊,一輛兜售熔噴布原料的大卡車

他們對成本收益顯然已爛熟于心:一噸熔噴布至少賣35萬元,且呈一路飆高趨勢,而成本呢?即便在設備價格翻了幾倍的情況下,還是穩(wěn)賺——投入一條生產線大約30萬,每天產出150千克,一到兩周就可回本。之后,每天凈賺5萬,一個月賺百萬不是問題。

完成這樣的“一夜暴富”,從操作來看是如此簡單,一臺普通擠出機、兩個模頭、PP纖維料,再加上變壓器、滾筒等,這些在街上就能買到。找熟練的師傅把機器調試好了,兩個人盯著生產線,一天就能出貨,出貨也不愁賣,都等著呢。

3月下旬以來,遍地開花的家庭作坊很快催生出一個完善的分工和交易網絡——買布的,賣設備的、賣原材料的,調試機器的,物流的,倒賣的……各地的都匯集于此,小鎮(zhèn)上七八個賓館都住滿了,有賓館老板甚至在鄉(xiāng)下家里還鋪了床位。

當地人摸索出了經驗:擠出機是張家港的最好,那里有個工業(yè)園區(qū);模頭的好壞決定能不能噴出布來,這要買昆山或寧波的;原材料上海賽科用的最多,便宜也好買,滾筒、變壓器嘛,西來橋當地就有賣。

一個多月來,西來橋人眼睜睜見證著,擠出機設備從2萬元飆到20萬元,熔噴布更是從8萬元/噸漲到接近40萬元/噸,一天一個價,好賴都有人收。一天的貨,上午就預定掉了,有的工廠甚至直接關閉大門,謝絕看布——訂單早就被買斷了。

如此暴利,如此誘人,恨不得一天24小時掰開來算。原來的工作不干了,一家人齊上馬,兩班倒,不停歇。

9歲的莉莉,沒人接了,自己上下學,“爸媽在做布”,忙不過來。

當地人調侃,只要看到眼圈發(fā)黑、神情疲憊的,大概就是“家里做熔噴布的”。

一位來自連云港的中介商——當地人稱其為“倒爺”,已經有50多個小時沒睡覺了,“滿腦子都想著怎么能賺錢,興奮得根本睡不著。”

當地一個老板娘趁著間隙買個水果,幾乎說不出話來,嘴里全是泡;另一個家里有著20多臺機器的老板娘,一下瘦了10斤,直呼“再干下去,命就要搭進去了”。

當然,人們也隱隱約約注意到了,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慮和不安。

“就像是末日狂歡,一些早有風聲的老板就在那幾天里命令工人們‘加緊干、多出貨’。”一位工廠調試工回憶。

從正月算起,西來橋人生產熔噴布接近2個月了。“從國外疫情來看,我想至少還有半個月的窗口期”。深夜,人民路上的牛肉湯館,蘇州吳中的設備商大聲預測。

西來橋人楊華早早抽身,一兩周前就將機器租給了別人,每臺機器收一些提成。

21歲的毛瑋婉拒了朋友的入局邀約:“入局晚了,就是一場賭博”。

熔噴布及其上游的設備、原料,被抬高到不同尋常的高價,讓浸淫塑料圈20多年的某石化副總,想起了三百多年前發(fā)生在荷蘭的郁金香泡沫事件。“一場投機熱,人們購買熔噴布不是為了投入生產,而是希望牟取暴利。”

大家都在西來橋鎮(zhèn)進行交易。買賣大多通過現金,幾乎不需要什么背書(檢測報告都沒有)即可流通。

西來橋的副鎮(zhèn)長注意到,交易者的身份無法明確,更多可能是“倒爺”,哄抬價格開始出現,熔噴布價格一個月內漲了五六倍,而這又進一步刺激需求,越來越多的民眾參與到熔噴布瘋狂生產中。

“就像擊鼓傳花,泡沫破滅是遲早的事。”上述某石化副總判斷。

熔噴布“真假”

作為重要的防疫物資,熔噴布的好壞直接決定著口罩的質量。但這種家庭作坊生產的熔噴布,實在難言合格。

4月上旬,局內人似乎不再“悶聲發(fā)大財”,各種社交媒體上開始出現這個江島小鎮(zhèn)成為“熔噴布之鄉(xiāng)”的零星消息。今年清明節(jié)三天假期,許多在外地工作的年輕人返鄉(xiāng)祭祖時才發(fā)現了這個因四面環(huán)江而稍顯信息閉塞的小島最近的“致富秘籍”。隨后,一些刺痛國人眼球的“黑心作坊”畫面?zhèn)髁顺鰜怼?/p>

4月11日,揚中市召開新聞發(fā)布會,將對當地熔噴布亂象進行集中整治。

幾天后,當地逐漸祭出最嚴的整治舉措,從最初的“家庭作坊一律取締”,到后來“所有廠房和作坊一律關閉”,意在回應此前“制假造假、暴利、黑心作坊、發(fā)國難財”的大量質疑。

瘋狂的熔噴布: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

 

4月7日、10日,《揚中日報》頭版連續(xù)刊發(fā)官方規(guī)劃化整治熔噴布行業(yè)的行動

業(yè)內人士扒出了這些作坊的“黑心產業(yè)鏈”,指其用山寨機替代熔噴布專業(yè)設備,用普通PP纖維料替代熔噴級PP(PP為聚丙烯),生產出來的熔噴布根本是假冒偽劣。

國泰君安期貨能化商品首席研究員張馳4月13日的分析可代表一類看法:“2周前,生產劣質熔噴布的PP纖維料價格不過7000元/噸,熔噴級PP價格6萬元/噸,且無貨可買;生產劣質熔噴布的相關設備不過30萬元左右,且3天內到貨,1天調試安裝,1周獲利可以達到10倍以上。生產專業(yè)熔噴布設備3個月到貨,近1000萬元的投資。最終生產出來的劣質熔噴布再以35-60萬元/噸的價格出售,這樣的獲利機會足夠讓許多人放棄原則,鋌而走險。”

更多的質疑基于一種樸素的推斷:中石油中石化等大型國企要耗上數月才能投產的熔噴布,小作坊僅僅投資十余萬就能生產出來?

合格熔噴布的防護原理是什么,不同質量有何差別?可以簡單理解成兩種網,一種孔大,一種孔小?仔〉倪^濾效率自然更好。

從生產原理上來說,熔噴布是由熔噴級聚丙烯,經塑化熔融,高溫高速噴出細絲,在空氣中自然冷卻形成。

這樣噴出的布,相當于一張由直徑范圍0.5~10 微米的超細纖維,交叉層疊成的纖維網,密度小到可阻絕粉塵、攜帶病毒和細菌和飛沫。同時,經過駐極處理后的熔噴布,還增加靜電吸附功能,飛沫靠近熔噴布后也會被靜電吸附在表面,提高濾效。

澎湃新聞了解到,除極個別大廠購入設備上百萬外,西來橋鎮(zhèn)家庭作坊與工廠的生產線大同小異。事實上這些大廠也是由小設備淘汰升級而來,廠內也同樣有這一小型生產線運轉。

其生產線主要是:45/50/65型擠出機,小型模頭,以及上海賽科2040普通纖維料。整個生產線投入不超過30萬。

這樣的“廉價”生產線,有無可能產出合格熔噴布?

業(yè)界人士認為,理論上可能,但實際操作很難。問題不在小型擠出機設備,而在模頭和原料。

從模頭來看,模具行業(yè)龍頭公司浙江精誠時代總經理梁斌看過市面上一些圖紙,“大多是照抄,甚至違反科學原理,理論上這種模頭不可能連續(xù)產出合格熔噴布”。

從原料來看,揚子石化南京研究院林龍向澎湃新聞介紹,熔噴料PP是在普通PP的基礎上改性所得,改性后PP熔指更高,流動性穩(wěn)定。

但熔噴PP基本供應大廠,市場很難買到,于是業(yè)內有廠家會買入普通PP,再通過一些工藝生產出熔噴布。

瘋狂的熔噴布: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

 

但使用普通PP的最大問題是,可能導致熔體流動性不均一,“有的牽伸過度,不但容易造成shot(團塊狀聚合物),還會使纖維粗細不均,影響制品的透氣性和過濾性,造成缺陷”。

至于擠出機設備大小和價格,影響的是生產熔噴布的寬幅和效率,“石化總公司的寬幅很寬,效率高”。“但是一些小廠,寬幅小一些,效率低,設備便宜。如果使用合格高熔指的PP,達到熔噴布的測試標準,應該也不是問題。”東南大學化工學院教授付國東說。

湖北仙桃市最大的熔噴布生產企業(yè)湖北邁爾特新材料有限公司一負責人黨中華同樣認為,熔噴布設備就是從早期小型機一步步發(fā)展升級成如今大型機的,重要的是工藝。

能不能做出合格熔噴布,要做測試,看細度、孔隙度,是否有揮發(fā)物,能否駐極帶電,是否存在短纖可吸入物等。

多位業(yè)內人士指出,平時,小作坊這種一條兩條的生產線根本無法與大廠大設備競爭,但現在是供不應求的“非常時期”,八仙過海、各顯神通,“亂象”要徹底根絕,還得等到正規(guī)投產的熔噴布大量進入市場。

西來橋有不少個體戶坦言:全鎮(zhèn)熔噴布大多未經駐極加工,過濾效率基本在60-80%左右。

瘋狂的熔噴布:從月賺百萬到市場崩潰

 

政府整治的布告上方,有商家“見縫插針”張貼了銷售熔噴模頭的廣告。

突然降溫

西來橋鎮(zhèn)做些飲料酒水等小本生意的李昕,與25歲的兒子發(fā)生了一次短暫的“小沖突”。兒子熱血沸騰,想要大干一場,可李昕這大半輩子信奉的觀念是穩(wěn)穩(wěn)當當,合法合規(guī)。這場沖突以兒子妥協(xié)暫告一段落。

起初,“瘋狂”的島民不是沒有過遲疑和顧忌。特別是眼見如此簡陋的環(huán)境和工藝便可生產出重要的防疫物資,覺得難以置信:這不是害人么?萬一生產出來的口罩自己戴了咋辦?……

但3月中旬發(fā)生的一起事件多少改變了外界的預期。

3月12日,江蘇神力電源科技公司,西來橋最先轉產熔噴布的一家企業(yè),在對區(qū)域線路改裝中,吊車吊籃的線纜斷裂,兩個工人從高空墜落,一死一傷。

知情者說,這一事故與熔噴布生產有關——熔噴布大量投產,廠房原有電力不足,兩名工人正是在線路改裝時不幸遇難。但當地鎮(zhèn)政府否認事故與熔噴布生產相關。

一位曾當過大廠總賬會計的工人說,以他以往經驗,發(fā)生了這么大的安全事故,企業(yè)至少會停業(yè)整頓。而且,全鎮(zhèn)都知道這里在生產熔噴布,“都看著呢,上面派人來查,會不會認定違法?”

大家看到的結果是:該企業(yè)照常生產,給死者家屬賠了接近280萬了結。江蘇經濟報后來以“西來橋發(fā)生一起工傷死亡事件,死者家屬獲賠277萬”為題報道了此事。報道稱,西來橋司法所所長帶人赴現場調查處理,及時召集死者家屬與公司達成調解協(xié)議。

“這事兒讓很多人放開了膽子。”為勸解家人不要跟風,在南京工作的揚中人王路在今年清明節(jié)期間回家,花了3天時間摸清了情況,得出這一判斷。當地,有工廠保安、開電動車載客的村民(家里無涉足熔噴布)等當地人,對記者也有類似表述。

3月下旬,膽大的、有能力的試水,4月初,全民瘋狂買進相關生產設備進行投產。

西來橋鎮(zhèn)一位副鎮(zhèn)長確實也注意到,那十天“做布的”突然多了起來,他了解到的原因是:全國各地來收布的人多了 ,價格被哄抬得很高。

上述神力電源公司實際老板柏紀寶(音譯),被演繹成靠熔噴布發(fā)家的“暴富神話”。當地人提起他,語氣不無艷羨。他們相信熔噴布可以快速締造千萬富翁,“短短幾天內就能賺到這一輩子都掙不到的錢”。

揚中市區(qū)一位年輕老板和好友調侃,錯過發(fā)財機會“萬分悔恨”、“整夜睡不著”,但在細細考慮后對記者表示,“后悔也不后悔,看利益是否大到沖破底線。”

也有家境殷實的企業(yè)主做了一番痛苦掙扎后,決定不跟風,“考慮機會成本吧,我本來就有一個廠,經營良好,貿然轉到另一個領域,一是不懂行,二是不清楚行情能持續(xù)多久。”

話聲剛落,揚中市啟動嚴厲整治,熔噴布市場一夕之間陷入崩潰。

4月14日夜里1點,全鎮(zhèn)統(tǒng)一拉下電閘,工廠強制停產。官方在主要通道設置關卡,熔噴布無法運出,匯集而來的設備商、原料商往外撤退。西來橋鎮(zhèn)民眾,要么拋售機器,要么轉移陣地。

一周內,當地擠出機的價格下跌超過50%,原來20萬購入的幾萬就賣掉,一些周邊城市的人則涌入這里,低價收購機器。

有當地人表達了對揚中嚴格監(jiān)管的不滿,指責這種“整治”會導致該產業(yè)轉移到其他地區(qū),當地因人氣而聚集帶來的生意也一落千丈。

一位家里做熔噴布的老板說,經濟不寬裕的人反而受到的影響最大,他們手里沒有閑錢,決策保守,湊資入局時已晚,加上后期設備被炒到天價,他們高成本投入,還沒投產幾天,就遭停業(yè)整頓。

該鎮(zhèn)一位副鎮(zhèn)長在村里走訪時,被人指著鼻子反問:憑什么常州孟河等其他地方還可以生產,咱們西來橋就只能被關停?

該副鎮(zhèn)長回復說:“我們鼓勵你創(chuàng)業(yè),但你要合規(guī)合法。你們自己說,這種條件下,原來沒從事這一行業(yè),你自己知道安全和環(huán)保要注意哪幾點么?……”該副鎮(zhèn)長無奈地對記者表示,他只能跟群眾講“其他地方估計也會整治”。

政府該如何監(jiān)管和引導

中國人民大學公共政策研究院執(zhí)行副院長毛壽龍教授向澎湃新聞記者表示,當地政府或可參考浙江,搞服務型執(zhí)法,由廠家提供技術指導,小鎮(zhèn)也可以自己做個標準。“政府要把握私人利益與公共利益的平衡,引導其健康良性發(fā)展”。

4月10日以后,揚中對熔噴布這一行業(yè)的整頓不可謂不嚴厲,從取締家庭作坊,升級為所有工廠全部停產整頓。輿論一邊倒地指責“造假售假”,也讓西來橋一些黨政領導感到“委屈”。

西來橋的一位副鎮(zhèn)長說,民用熔噴布缺乏國家的強制標準。醫(yī)用防護級N95口罩要求熔噴布過濾效率達到99%,以阻隔微米級的病毒飛沫,但該鎮(zhèn)生產的民用防護熔噴布并無此類強制標準。而且即便是而且即便是民用防護,也有低、中、高端不同產品,很難用一條標準來規(guī)范熔噴布生產。

對政府而言,監(jiān)管方向主要是,企業(yè)主的證照和手續(xù)是否齊全,有沒有對外冒充“醫(yī)用”熔噴布。

他們認為,棍子不能僅僅打在西來橋鎮(zhèn)的屁股上,下游口罩廠和“倒爺”也難辭其咎。“下游一些口罩廠商同樣證照不全、生產質量堪憂,甚至明明是民用級別熔噴布,卻對外聲稱醫(yī)用,倒爺們更是哄抬價格,不論好丑都收。”

該副鎮(zhèn)長還說,相比于家庭作坊,企業(yè)在政府可控范圍內,保證規(guī)范生產。不過澎湃新聞記者走訪發(fā)現,當地最大生產企業(yè),神力電源的一處生產廠房環(huán)境并不理想,像是從廢舊廠房里收拾出一塊空地倉促上馬。

有西來橋人認為,“無底線賺快錢、撈一把就走”的無良商家確實存在,但也有人家自我約束、想要規(guī)范生產的,甚至還有少數人將熔噴布看做一次產業(yè)轉型機會。

西來橋鎮(zhèn)是揚中市經濟和工業(yè)較為薄弱的鄉(xiāng)鎮(zhèn),2018年全鎮(zhèn)骨干企業(yè)僅6家,可為何偏偏這里成為“熔噴布”的沸騰熱土?

當地副鎮(zhèn)長介紹,這要追溯到三家企業(yè)。

2020年初,新冠疫情暴發(fā),揚中西來橋鎮(zhèn)3家PE隔板生產企業(yè)接到訂單,轉產熔噴布。

熔噴布與PE隔板的生產工藝類似。業(yè)內人士介紹,只需換一個模具。

“當時復工復產背景下,這三家企業(yè)干得熱火朝天,一些市場敏銳度高的企業(yè),你看我我看你,打聽打聽也跟著轉型,后來,廠里的技術員學會手藝,也回家自己創(chuàng)業(yè),再后面經銷商聽到這里有貨賣,收購的人多了,需求多了,逐漸擴散很多人家。”上述副鎮(zhèn)長介紹。

揚中政府人士說,如今揚中所有企業(yè)全面停產整頓,正是為等待地方“標準”出臺——揚中已于近日向上級部門報請制定地方標準。

但這一切似乎來得有點晚了。

一位熔噴布老板說,政府錯過了早期引導的機會,如今,相關作坊和企業(yè)該撤的已撤,該轉的已轉。

面對星星點點的家庭作坊式生產,當地一位企業(yè)負責人說,他曾向地方政府建議,由政府出面找一個空置廠房,將所有家庭作坊集中起來,規(guī)范管理和引導。他甚至可提供生產合格熔噴布的工藝配方,但并未獲得支持。

鎮(zhèn)上一家酒店,一個西來橋人拿著幾種不同質量熔噴布,向慕名而來的外地人分享經驗:不同原材料如何把握溫控,不同機型如何調節(jié)距離,且叮囑要在原料中添加“駐極母粒”,增加靜電吸附功能(西來橋不少作坊并未做駐極加工)…

他說,這些熔噴布穩(wěn)定出產的經驗,正是西來橋人“一點點摸索總結出來的”,一個懂行的調試師傅,當地一次出場價就要1.5萬。

西來橋鎮(zhèn)的熔噴布市場一夕之間崩潰,一些作坊的規(guī)范化道路戛然而止——整頓之前,一些作坊受電力限制已經從家庭搬出,以“拼單”形式租用廠房生產;截至整頓時,已經有上千人申請營業(yè)執(zhí)照。一位家庭作坊主說,他費了很大功夫從廣東找到一種新改進的模具,生產出的熔噴布過濾效能更好,他準備將熔噴布送去檢測。

在毗鄰西來橋的工業(yè)明星市江蘇常州,一位昔日國營紡織廠工人對西來橋人的“瘋狂生產”表示寬容,這讓他想起了二三十年前常州紡織業(yè)興起的場景,“每家每戶都恨不得上一臺紡織機,現在一些大企業(yè)也都是當年從小做大的。”

這一迅速崛起與跌落的熔噴布暴富神話,給這個小島帶來什么變化?

間接影響或許還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顯現,但局內人已經有所體會。毛瑋已經注意到街上新出現了好幾輛豪車。另一位企業(yè)經理似乎是在開玩笑地說,下一步就是“換車換房”。

“這就好像天上掉下了餡餅。”一位參與其中的企業(yè)主將熔噴布如此這般形容,這讓大家的心態(tài)都發(fā)生了變化。他抱怨說,一切朝錢看齊,沒有人情味了,請朋友幫個小忙都算價錢……

在這場“過山車”般的“造富”運動以及突然而至的整頓過后,所有身處其中的人,都像陷入高燒瘋癲的“病人”,突然被丟到冰冷的房間,他們的“病癥”以及機體的康復,也許還需要時間來慢慢“療養(yǎng)”。

責任編輯: 孫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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