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樣執(zhí)著究竟為什么？ ——長篇通訊《忠誠的人生》采寫發(fā)表始末

 

 

 

    人的一生有許多回憶。然而，在我30多年的職業(yè)生涯中，真正讓我刻骨銘心，傾情投入，終生難忘的事情屈指可數(shù)。我追記報道的、為保衛(wèi)國家財產(chǎn)英勇獻身的、青年工人何衛(wèi)紅事跡的長篇通訊《忠誠的人生》，被《中國青年報》《工人日報》《法制日報》《人民日報》、新華社、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等中央和山東、河南、廣西等地方以及鐵路系統(tǒng)的眾多新聞媒體發(fā)表后，在全國引起強烈反響。從而伸張了正義，弘揚了正氣，彰顯了英雄本色。這無疑是我永遠難忘的。

    

    許多新聞界的同行和社會各界的朋友，向我了解這篇通訊的采寫經(jīng)歷和發(fā)表始末。我不忍心但又不得不再回首那讓人食不甘味、夜不能眠，讓人心酸落淚、奮筆疾書，讓人深感報道不出去就會后悔、痛苦一輩子的往事。

 

    那是1990年6月19日晚，鐵道部第十四工程局三處五隊工人何衛(wèi)紅，在河南省重點工程鄭（州）常（平）公路建設(shè)工地上，為保衛(wèi)國家財產(chǎn)，因先后4次抓獲多名盜竊分子，并據(jù)此追回丟失、被盜竊的價值3000余元的工程材料，不幸被8名蓄意報復(fù)的歹徒殘暴殺害，年僅30歲。

    

    三個多月以后，十四局黨委書記王德臣，指派我前往采寫報道何衛(wèi)紅事跡。我首先來到兗州何衛(wèi)紅生前所屬的三處機關(guān)，找知情的同志開了座談會。然后，我借閱了何衛(wèi)紅的檔案，帶著有關(guān)案件的卷宗影印資料，乘火車趕赴河南省武陡縣，何衛(wèi)紅生前所在的五隊及其犧牲的地方。在車上，我仔細閱讀了何衛(wèi)紅為保衛(wèi)國家財產(chǎn)被害經(jīng)過的材料，沉思良久，禁不住這樣感慨和疑問：一個多好的工人��！而歹徒為什么還遲遲沒有被裁決？

 

   

    何衛(wèi)紅犧牲以后，盡管他的妻子石耀敏，抱著年僅50天的女兒到處哭訴，但是，她哭天天不應(yīng)，叫地地不靈；何衛(wèi)紅的171名工友聯(lián)名上訴至焦作市委、市政府和公、檢、法部門，強烈要求嚴懲兇手，但都無濟于事、遲遲沒有結(jié)果；8名犯罪嫌疑人被放了6個，何衛(wèi)紅的父母、妻子整天在淚水中度日……

 

    1990年10月11日上午11點多鐘，我在武陟縣總干橋車站走下公共汽車，掂著沉甸甸的提包，獨自打聽著向五隊駐地走去。當走到一個破舊的旅館門前時，看到不遠處站著一位青年婦女，身后背著一個女嬰，旁邊拉著一位三四歲的女孩。那位婦女面容憔悴，雙眉緊鎖，兩眼紅腫，呆呆地站在那里，一動不動。只有她身邊的那個小女孩，不停地用她那雙明亮的、充分期待的大眼睛，張望著過往的行人……

 

    我的心里突然“咯噔”一下：“莫非她就是何衛(wèi)紅的妻子？”從她那痛苦的表情、那半新的灰色鐵路服的穿著和那南方人背孩子的特征，我初步判斷她也許就是。一般人怎會如此痛苦？我向前走了幾步，想主動和她搭話，安慰她幾句�？墒�，我又立時收住了腳步：“她本來心里就夠痛苦了，我若一句話說不好，反而會給她增加痛苦。”我的心里難過極了，頓時像壓了重重一塊石頭，沉悶得透不過氣來。“何衛(wèi)紅啊，你走的太匆忙了，連一句遺言都沒有留下。你讓妻子和孩子今后的生活可怎么過��？”

來到五隊，我被安排在一間好久沒人住過的房子。打開房門，里面一股刺鼻嗆眼的臊臭氣味撲面而來，床上、桌上、箱子上，到處是老鼠屎。聽見動靜，機靈的老鼠慌忙鉆進洞里。我頓時打了個寒顫：1986年夏天, 在兗（州）南（陶樂）鐵路聯(lián)絡(luò)線建設(shè)工地采訪時，不就是因為住的地方老鼠亂竄，我染上了可怕的斑疹傷寒, 持續(xù)高燒不退，昏迷不醒，在解放軍九一醫(yī)院搶救、治療了半個多月嗎？

  

    “你看這里行嗎？”給我開房門的同志問。

 

    “行！”我知道這兒是他們最好的房間了。人家職工每天施工，長年住在這樣的環(huán)境里都過了，我還能說不行？我是來采訪的，不是來享受的。

 

    “吃飯就和我們一起到職工食堂打吧？”“好。” 

 

    這天下午剛上班，我買了一些糕點、糖果，在五隊指導員、隊長的帶領(lǐng)下，來到何衛(wèi)紅妻子石耀敏和孩子的臨時住處。坐下之后，讓孩子們吃著糕點、糖果，隊領(lǐng)導向石耀敏說明了我的來意。她沉默很久，埋頭沒說一句話。我不忍心又不得不提起她的丈夫：“衛(wèi)紅犧牲后，你很難過，很痛苦，我們都深深地理解和同情；他是為保衛(wèi)國家財產(chǎn)犧牲的，死的其所，死的光榮；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他，記住他，學習他，我想請你談?wù)勀阈哪恐械恼煞?hellip;…”

 

     作者李佩山采訪何衛(wèi)紅的妻子石耀敏

 

    這時，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，眼淚奪眶而出。在場的隊長、指導員都含著淚，沉著臉。也許我的話勾起了石耀敏感情的思緒，淚水從她那干澀的布滿血絲的眼眶里溢出……

 

    這時，我哽咽得說不出話來，眼淚奪眶而出。在場的隊長、指導員都含著淚，沉著臉。也許我的話勾起了石耀敏感情的思緒，淚水從她那干澀的布滿血絲的眼眶里溢出……

 

    終于，她抹去眼淚，向我談起了她的丈夫。從認識、戀愛到結(jié)婚，從丈夫的工作、學習、生活到為人處事、個人情趣等。她一往情深地回憶，如泣如訴地講述。一連3個多小時，我沒喝一口水，沒離開過半步，而是不停地記錄，不停地思考。偶爾，我問上一句，讓她繼續(xù)談下去、談下去……

 

    就這樣，在廣西籍工人韋敏軍的陪同下，我先后找石耀敏談了5次。每次談后，我都在腦海里過電影，靜靜地思考。時而在房內(nèi)踱步，時而到野外順著河堤漫步。每晚，我都整理采訪筆記，直到深夜才睡。即使躺下，也翻來覆去睡不著。我枕邊放著本子和鋼筆，產(chǎn)生什么靈感，想起什么問題，有什么好的思路和語句，就隨時記下來，第二天再帶著問題深入采訪。除訪問何衛(wèi)紅的妻子外，還找他單位的領(lǐng)導、工友、同事談，我在此采訪了50多人次，并提出到何衛(wèi)紅犧牲的現(xiàn)場采訪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作者李佩山在建設(shè)工地采訪

 

    當時，有些朋友、老鄉(xiāng)勸我不要去，說兇手家的責任田就在旁邊，兇手們?nèi)硕鄤葜�，都是些亡命之徒，弄不好我輕則挨打、重則有生命危險。我想，何衛(wèi)紅為保衛(wèi)國家財產(chǎn)死都不怕，我還害怕什么呢？為伸張正義，為了解現(xiàn)場，為盡記者責任，我已義無反顧。我不信這個邪，執(zhí)意要親自到現(xiàn)場去采訪。于是，在離開五隊前，隊領(lǐng)導陪同我實現(xiàn)了這個愿望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“我一定要把你忠誠的人生再現(xiàn)給人民！”

 

    為了更多、更好、更準確地掌握第一手材料，寫實、寫好何衛(wèi)紅這個典型人物，我決定到他的家鄉(xiāng)廣西上林縣三里鎮(zhèn)韋寺村，作進一步的實地采訪。

 

    1990年10月16日晚飯后，還是在韋敏軍的陪同下，我和何衛(wèi)紅的妻子及她們的兩個孩子一起，乘公共汽車趕到了鄭州火車站。因當晚無車可乘，附近賓館旅客已經(jīng)住滿，我們只好在候車室的空地上坐了一夜。次日上午，我們才搭上了北京開往南寧的5次特快列車。

 

 

    18日中午，我們由南寧下車后，又乘公共汽車前往上林縣韋寺村。想不到汽車壞在途中，直到晚上10點多才到上林縣三里鎮(zhèn)，下車后還需步行七八里路。我背著自己的背包，幫何衛(wèi)紅妻子提著兩個包袱。她和韋敏軍各背、抱一個睡著了的孩子。

   

    山區(qū)小道，坑坑洼洼，沒有月光，稍有不慎，就會跌倒。在行進的途中，蚊子、蜻蜓、螢火蟲，不斷地在眼前、在空中飛來飛去；在路旁荒蕪的草地上，鬼（磷）火在夜色中一閃一閃的，令人生疑；在噼里啪啦的水塘里，不時地傳出蜻蛙和癩蛤蟆的叫聲，讓人心煩。對于第一次到這里的我來說，雖然有他們一道，但心里仍不免有些緊張。 

  

    深秋夜晚，氣溫雖然不高，但由于從中午在南寧上車前只吃了碗米粉外，還滴水未進、粒米未沾，這時我汗流浹背，饑腸轆轆。連續(xù)乘車，身體累得像散了架似的，提包的兩只胳膊麻木酸痛，兩條腿也沉重得難以邁步。但我一直就好像給他們帶路，總是堅持先問怎么走，然后再走在最前面。

 

    此時，我真的想起了歷盡千辛萬苦，九死一生，徒步進行萬里長征采訪的《經(jīng)濟日報》記者羅開富。他那忍肌挨餓受凍，爬雪山，過草地，在叢棘中穿行，在泥潭中跋涉，不畏艱險，勇往直前的生動畫面，仿佛就出現(xiàn)在我的眼前。我為早年就親耳聆聽過羅開富《來自長征路上的報告》、多次當面受教并與他有過多年的親密交往、得到過這樣一位良師益友的指導幫助而自豪！眼下我走這點路，吃這點苦，算得了什么？又走了近一個小時，我們終于來到何衛(wèi)紅家里。

 

    作者李佩山和應(yīng)邀專程而來，為十四局新聞培訓班學員授課的《經(jīng)濟日報》常務(wù)副總編輯、著名記者羅開富，在濟南遙墻機場合影

 

    何衛(wèi)紅的父母都年已花甲。父親得知兒子犧牲的消息就病倒了，母親整天哭哭啼啼。何衛(wèi)紅的哥哥早在1981年因車禍喪生，嫂子改嫁，留下的兩個孩子和爺爺、奶奶擠在一間破房里。我打量四周，值錢的東西加起來不夠買一部彩電。這就是一個鐵路職工、一個建設(shè)者的家嗎？

 

    老媽媽渾身顫抖著，用衣袖揩著淚水，傷心地哭泣著對我說：“我們?nèi)�家老的老，小的小。原來都靠衛(wèi)紅供養(yǎng)，他這一去，往后的日子可怎么過啊！”

 

    老人越哭越悲痛，我也跟著流淚。“老媽媽，別哭了，再哭傷身體呀！”仿佛眼前的她，就是我的母親。在我的勸慰下，老人給我述說了何衛(wèi)紅許多感人的故事。何衛(wèi)紅把在部隊領(lǐng)的大衣給了父親，棉襖、棉褲給了母親，絨衣、絨褲給了嫂子。冬天里，他穿得非常單薄，下身只一條襯褲和罩褲。

 

    這時，何衛(wèi)紅的妻子接過話茬：“我多次勸他買條絨褲，他總是說：我不冷。冰天雪地，站崗放哨，能會不冷嗎？早想給他織條毛褲，就是湊不出錢來，春節(jié)時，我用女兒的壓歲錢，買了一兩最廉價的黑色腈綸毛線，織完后又湊錢買了一兩。想不到第二兩還未織完，他就永遠地離去了。”

 

    何衛(wèi)紅的妻子，拿著那條未織成的毛褲哭泣：“是我織得慢了，還是他走得太急了？遇到陰天，他就兩腿酸疼，不就是凍的嗎，我對不起他呀！”聽到這里，我忍不住眼淚順頰而下。心想，一個看守過數(shù)千萬元國家財產(chǎn)的人，他平日兩袖清風，先后拒收賄賂2000多元，謝絕的獎金難以計數(shù)，家里竟窮成這個樣子，這是一顆多么高貴的心靈��！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李佩山采訪何衛(wèi)紅同志的父親

 

    在何衛(wèi)紅的母校——韋寺初中，女校長韋克峰談起當年何衛(wèi)紅在校的表現(xiàn)和安放骨灰那天的情景，淚水一次次模糊了她的雙眼……

 

    人們的眼淚、哭聲、悲哀的情景，一幕幕籠罩在我的心頭。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，來到魂牽夢縈的韋寺村東南那座荒涼的山腰上，拜謁了何衛(wèi)紅的墓塋。撫摸著他的骨灰盒，我再也控制不住感情的閘門，淚如雨下，“如果不能把這樣的人報道出去，就對不起何衛(wèi)紅及其家人，就沒臉再干這項工作，就會一輩子心中有愧。”我暗暗發(fā)誓：“何衛(wèi)紅，為了讓你的精神永存，我一定要把你忠誠的人生再現(xiàn)給人民！”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她用期待的目光望著我

 

    采訪結(jié)束了。在上林縣公共汽車站上，與石耀敏分別時的那一幕讓我永遠不會忘記。她背著那個丈夫犧牲時才50天的女孩，呆呆地站在那里，默默無語含著淚，用殷切期待的目光，望著我、望著我……

 

    “回去吧，快回去吧，保重身體，照顧好你們的孩子。”盡管我連聲勸說，她卻像什么也沒有聽見。公共汽車開出很遠、很遠，我透過車窗看到她還呆呆地站在原地，一動不動，久久沒有離去……

 

    我的心都要碎了。公共汽車在山間小路上疾駛。一離開上林縣城，就下起了瓢潑大雨。乘客們見路上連續(xù)發(fā)生兩起交通事故，其中一輛雙掛車車毀人亡，場面慘不忍睹。大家都勸司機“慢點、再慢點”�？纱丝涛覅s恨不得一下子“飛”到南寧，我怕趕不上開往北京的6次特快列車。

 

    “桂林山水甲天下，南寧、柳州處處美，歡迎您乘我們的大巴車前去觀光旅游。”

     面對一個個導游，我連聲說：“謝謝、謝謝！”

    “同志，照張像吧？”

    “好！”就在南寧火車站前，讓一位攝影個體戶，給我留下了此次廣西之行的唯一紀念照。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李佩山在南寧火車站前留影

 

    時間倉促，來不及簽字。憑著鐵路職工乘車證向列車長好說歹說，才允許我上了火車。沒有臥鋪，沒有座位，也沒有任何抱怨，我?guī)缀跽玖艘宦�，那滋味就別說了……

 

    10月25日上午，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濟南。當天晚上，就在屬于我的10多平方米的單身宿舍里，開始了沒日沒夜的寫作。我感到一天不寫出來，心里就一天憋得慌�？墒乔ь^萬緒，涌在心頭，怎么寫呢？

 

    我想起了魯迅先生說過的話：“戰(zhàn)士的日常生活，并不全部是可歌可泣的，然而又無不和可歌可泣相關(guān)聯(lián)，這才是實際上的戰(zhàn)士，是充滿著情趣的生活。”我在采訪中深深感到，何衛(wèi)紅是一個愛國家、愛人民、愛事業(yè)，同時也是一個愛親人、愛戰(zhàn)友、愛生活的人。因此，我要力爭把他寫成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先進典型。我要通過他的悲歡離合和喜怒哀樂，反映出他對祖國、對人民無限忠誠的高貴品質(zhì)，反映出他忠于職守、無私無畏、安于清貧、忘我奉獻的犧牲精神。

 

    寫作是一項艱苦細致的工作，必須傾注作者的滿腔情感，才能打動人心。古羅馬有位詩人在談到作家創(chuàng)作情感時說“……你自己得哭，才能在別人臉上引起哭的反映。你要我哭，首先你得自己覺得悲痛。”何衛(wèi)紅的犧牲雖然是個悲劇，但它回蕩著悲壯的旋律，能感人肺腑，給人啟迪，催人奮進。這是我在采訪中的真實感受，如何能讓讀者和我有一樣的感受呢？必須真實、具體地把何衛(wèi)紅的事跡再現(xiàn)給讀者，必須有生動感人的故事、場景、細節(jié)等。

 

    在寫作中，我綜合運用敘述、對話、白描、抒情等手法，來表現(xiàn)人物的思想、語言、動作、情感。努力做到少用或不用形容詞、多用動詞，讓讀者有如見其人，如聞其聲，如臨其境之感。像何衛(wèi)紅“與親人分別”“壯烈犧牲”“拒收賄賂”和“那條毛褲”等情節(jié)，我都著意進行了精心刻畫，力爭給讀者留下深刻印象。有時為了一個細節(jié)的描寫，一個句子的錘煉，甚至是一個用字的精當，我不知要在腦子里盤旋、折磨多長時間。有時寫著、寫著，我竟哽咽得寫不下去，悄悄地落起淚來……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李佩山在寫作中

 

    整整一個星期，我天天把自己關(guān)在屋里，一門心思地思考和寫作。困了，靠濃茶水提神；餓了，就吃點花生米充饑。事后，我笑自己當時怎么就沒想到買個面包、買點蛋糕、買包方便面呢？我住的地方離機關(guān)衛(wèi)生所只有幾十米，可是注射預(yù)防甲肝的疫苗，別人曾提醒過我，卻還是被耽擱了。幾年后查體，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沒有抗體。那些天，我滿腦子是何衛(wèi)紅的事跡，總怕失去報道時效了，心里就像著火似的。每次喝開水，恨不得一下倒進口里。喉嚨腫痛，嘴上泛起了－串水泡，后又干裂流血，也未去拿幾片藥……

 

    就這樣，一篇近萬字的通訊，我寫了改，改了抄，抄了再改，改了再抄，反反復(fù)復(fù)，不知改了多少遍。初稿出來的當天晚上，我拿著它先后前往三個熟悉的人家，認真地念給三對夫婦聽，懇請他們當面給我提意見，然后回宿舍我連夜再進行修改，直到自己覺得滿意才定稿、抄好、送審、簽字、復(fù)印、蓋章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忠誠自有忠誠的報答

 

    不知是真是假，聽說如果沒有一定的關(guān)系，有的媒體編輯見到下面寄來的長稿件，連看都不愿看一眼就塞進紙簍了。我怕自己用心血、汗水和眼淚“澆鑄”出來的稿件遭此厄運，我也怕它石沉大海、積壓太久、不見回音，我更怕前功盡棄、徹底失敗、對不起長眠了的何衛(wèi)紅。

 

    為了對稿件負責，對事實負責，對何衛(wèi)紅負責，在沒有事先與任何新聞單位聯(lián)系，沒有大領(lǐng)導、大機關(guān)“戴帽”，沒有一點發(fā)表把握的情況下，我決定親自到有關(guān)報社、電臺、雜志社送稿，好當面聽聽編輯們的意見和建議。若需要修改和補充，我可以隨時隨地在他們的指導下進行，免得走彎路、搞無效勞動。即使不能被采用，我也想知道“病”在哪里，也好從中吸取經(jīng)驗和教訓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作者李佩山當面向媒體編輯匯報，認真聽取意見

 

    11月2日下午，我?guī)е�稿件和有關(guān)資料，首先投石問路般地騎自行車來到《山東工人報》社。通聯(lián)部任若云主任接過稿子，從第一頁翻到了最后：“喲！30多頁，真是夠長了。”我心里一怔。這位戴著一副老花鏡、向來對作者負責的老報人，曾親手編發(fā)過我的兩篇通訊，這次她不會不細看、不會馬上就槍斃稿件吧？

 

    任主任扶了扶眼鏡，從頭至尾看了起來，神情是那樣專注。我不敢喘一口大氣，不敢有絲毫打攪她。直到她看完最后一句，我才長長地大出了一口氣，目不轉(zhuǎn)睛地望著她，靜靜地等待著她的“判決”。“這是一篇非常難得的、反映工人階級優(yōu)秀品質(zhì)、傳統(tǒng)美德和國家主人翁精神的好稿件！”

 

    任主任連忙附上收稿箋，寫上了自己的意見。“走，我?guī)�你找鄭統(tǒng)和總編去！”鄭總編當即閱定，讓我抓緊洗一套何衛(wèi)紅的工作和生活照片，并根據(jù)我的認識和體會，寫一篇1000字左右的評論，于次日上午送到報社。

 

    當天晚上，我買來洗相用品，同一位老鄉(xiāng)連夜到一位工程師家里沖擴照片。沒有裁紙刀，我們就用剪子剪；沒有烘干機，我們就粘在離暖氣片近的玻璃上，一直忙到夜里兩點鐘。緊接著，我又認真思考著寫了評論。第二天及時送到了報社。僅一個星期，《山東工人報》就以《忠誠的衛(wèi)士》（——追記鐵道部第十四工程局三處五隊青年工人何衛(wèi)紅）為標題，配《忠誠于黨和人民》的本報評論員文章，用一、二將近兩個整版的篇幅，圖文并茂刊登。之后，該報還不惜版面，作了大量的連續(xù)報道。

 

    在我騎自行車趕往《山東法制報》《大眾日報》和山東人民廣播電臺送稿件的路上，由于坡陡前行時十分費勁，我不停地流著汗水，頭上像蒸籠似地冒著熱氣，車輪的鏈條被我蹬斷了，立即請修車師傅加急修好后，又繼續(xù)向前飛奔……

            作者李佩山在列車上，悉心品讀著名記者穆青的《十個共產(chǎn)黨員》

 

    11月4日夜，我?guī)е�稿件和所有的有關(guān)材料，乘298次列車去了北京，跑遍了所有能跑的、有關(guān)的十多家新聞單位。事情遠比事先想象的還難。在《中國建設(shè)報》社，我向?qū)ｎ}部的吳宏樾主任，談到何衛(wèi)紅那條未織成的毛褲時，竟淚流滿面、哽咽得說不出話來……

 

    為了讓與何衛(wèi)紅獻身所在地有關(guān)的焦作人民、鄭州人民以至河南人民都知道：為了鄭（州）常（平）公路建設(shè)，一位優(yōu)秀的鐵路工人血灑中原，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。11月11日夜，由于疲憊至極的我的糊涂和疏忽，耽誤了應(yīng)乘列車的臥鋪上車時間，不得不“站”5次特快列車，又連夜相繼到焦作、鄭州送稿……

 

    在北京、焦作和鄭州，我人生地不熟。去陌生的新聞單位，常常找不著地方，不知走了多少冤枉路。短短一個星期，靠乘地鐵、搭公共交，靠兩只腳，我跑了中央和地方的26家新聞單位。為盡快把稿件送到編輯手中，我每天早起，隨便吃點什么就出發(fā)了，一跑就是一天。餓了，買塊面包或烤地瓜，一吃就是一頓。顧不上喝水，喉嚨干得“冒煙”，嘴唇上繼續(xù)起泡，繼續(xù)干裂流血……

 

    人是要有一點精神的。就這樣，我一手提著那個沉甸甸的裝著稿件和有關(guān)材料的包，一手擦著嘴唇上不時滲出的血，還是一路小跑地往前趕。腳趾磨破了，每晚襪子粘在腳趾上，脫都不好脫下來。與我住同一房間的旅客半開玩笑地問我：“你跑業(yè)務(wù)這么賣勁，一定發(fā)了不少財吧？”我微笑著搖了搖頭，沒有回答……

 

    說實話，那些天，我由于吃飯，總是狼吞虎咽；走路，多是一路小跑；上樓，常常一步三個臺階地往上跨。長時間沒日沒夜、超負荷地連軸轉(zhuǎn)，透支情感、健康乃至生命，剛過而立之年的我，身體就幾乎到了極限。神經(jīng)失調(diào)，內(nèi)分泌紊亂，失眠多夢，四肢乏力，面無血色，并且臉上過早地長出了許多斑點。事后十幾年，看過許多專家醫(yī)生，也沒能完全治好。

 

    記得當時那段日子有好幾次，我從一樓爬到六樓，由于心急過快，就覺得頭暈眼花，體力不支，上氣不接下氣。若不是連忙抓住扶手，就有可能一下子栽倒。我曾想：“也許我倒下再不能起來，但我是為弘揚正氣，為宣傳真善美，為英雄而倒下的，倒下了也值得！”

    ……

    作者李佩山（左二）在幫助通訊員修改新聞稿件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奮斗自有奮斗者的快樂

 

    在何衛(wèi)紅事跡的采寫過程中，有人曾經(jīng)問我：“你這樣執(zhí)著究竟為什么？”

    

    “為把他忠誠的人生再現(xiàn)給人民！”我雖然為此付出了一些常人難不到的辛勞和犧牲：曾三次路過河南省蘭考縣老家，都沒有下車去看望年邁多病的父母，照顧正患重病還在治療的女兒，幫助整日起早貪黑的妻子收秋種麥。我深感對不起自己的親人。但是，何衛(wèi)紅的事跡，卻被成功地大量大篇幅地報道出去，得到了廣泛的傳頌和學習，我因而感到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。能用自己的勞動幫助別人解除痛苦，創(chuàng)造幸福，這本身就是人世間一種難得的幸福和快樂！

    

    就在1991年5月4日午飯前，由鐵道部、山東省、廣西壯族自治區(qū)等領(lǐng)導出席，近千名鐵路職工及其家屬和中央、地方各新聞單位記者等參加的“何衛(wèi)紅同志命名表彰大會”剛剛結(jié)束，何衛(wèi)紅的妻子石耀敏就領(lǐng)著女兒來到我的住處，眼含熱淚激動地說：“李大哥，謝謝您，沒有您就沒有我們?nèi)�家人的今天�?rdquo;

 

    授予何衛(wèi)紅同志榮譽稱號命名大會結(jié)束后，作者李佩山（右一）與何衛(wèi)紅的父親（右二）、妻子石耀敏及兩個女兒，在何衛(wèi)紅生前所在單位十四局三處機關(guān)院內(nèi)合影

 

    “不，應(yīng)該感謝各級領(lǐng)導，感謝各級黨組織，是他們給了你們今天！”她拿出會上領(lǐng)導給她頒發(fā)的3000元撫恤金，硬往我手里塞，我連忙拒絕說：“不，絕對不行，只要你們?nèi)�家老小生活好好的，我們大家就放心了�?rdquo;

 

    山東省總工會副主席張召盈，在《山東工人報》召開的表彰大會上，聽了我介紹的何衛(wèi)紅事跡的采寫過程后感慨地說：“沒有李佩山這樣具有高度責任感和吃苦精神的新聞工作者，何衛(wèi)紅這樣的英雄就很可能被埋沒！”我想應(yīng)該不會的，換別人去采寫何衛(wèi)紅的事跡，也會這樣去做的，甚至做得更好。但我敢說無論是誰，要想真正把事情做好，都必須真誠地付出艱辛的勞動。這正如哲人所言：“人前出萃，人后熬苦。”

 

    “文章千古事，得失寸心知。”在何衛(wèi)紅事跡的采寫報道過程中，在我30多年的新聞工作實踐中，苦辣酸甜、悲歡離合都曾經(jīng)有過。我切身體會到：“文章不僅是史實的記載，而且是人生的體味，是心靈的折射，是時代的鏡子，是歷史腳步的印證。要寫好文章，先要學會做人。沒有美好的人生追求，沒有高尚的道德情操，就難以寫出給人教益的文章，有道是‘道德文章甲天下’；沒有深刻的思想內(nèi)涵，就難以寫出一針見血的文字；沒有敏銳的洞察力，就難以寫出激人奮進的篇章。要別人哭，必須自己先哭。這當是為文寫作的命脈！”

    作者李佩山（右三），向十四局二處的骨干通訊員們，講述當年采寫

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長篇通訊《忠誠的人生》的片斷

 

    曾經(jīng)有許多同行和非同行人士不止一次地問我：“這些年，你采寫發(fā)表了數(shù)千篇、數(shù)百萬字的新聞作品，報道推出了何衛(wèi)紅、崔玉福、譚克錦、王鳳鳴、史守強、江茂昆、潘昌洪、蒙標成、袁緒紅、李玉春、李紅英、黃瑞香、劉新來等一大批在省部級乃至在全國過得硬、叫得響的先進典型。為此，你吃苦受累，默默奉獻，透支身體，卻心甘情愿，無怨無悔，矢志不渝。是什么東西一直支撐著你呢？”

 

    “是責任，記者責任重如山！”在我經(jīng)受各種艱難困苦，遇到挫折和打擊，在前進的道路上欲進不成，欲退不忍，進退維谷時，最終還能堅持下去，又是什么支撐著我呢？也是責任。這種責任，是對工作、對事業(yè)的責任，是對領(lǐng)導、對組織的責任，也是對社會、對國家、對人民的責任。這些責任，已經(jīng)支撐著我從昨天走到了今天，并將直至明天直到永遠！

 

    我常用生命的體驗告誡自己：人生所有的履歷，都應(yīng)當排在勇于負責的精神之后。《沒有任何借口》一書指出：“主動承擔更多的責任或自動承擔責任是成功者必備的素質(zhì)。”如果你能負責任地釘好一枚紐扣，就比你縫制出一件粗制濫造的衣服更有價值。堅守和履行負責任的信念，盡職盡責地對待自己的工作，無論你做什么、職位有多高、權(quán)力有多大，都必須始終牢記住自己的責任。特別是作為“無冕之王”的記者，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做到：“用心講話、用心做事、用心寫文章”，才能夠做一位無愧于時代、無愧于生活、無愧于祖國、無愧于黨和人民的好記者！

 

   （個別照片來自網(wǎng)絡(luò)，特向攝影者致謝�。�

 

    作者李佩山，山東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、中國企業(yè)文化促進會特約研究員、中企聯(lián)企業(yè)管理咨詢山東專家組成員，曾任中國鐵道建筑報記者、記者站站長，中鐵十四局集團黨委宣傳部部長和《人民日報》特約撰稿人等，有160多篇作品獲獎或被人民出版社、新華出版社和中國鐵道出版社等選入書中，出版新聞專著《忠誠的人生》。曾獲中國新聞獎、首屆“全國鐵路百優(yōu)新聞工作者”、首屆和第二屆“山東省優(yōu)秀青年記者”、第三屆“山東省十佳記者”和“山東省十大杰出職工”等榮譽稱號。